“來賓一百九十六號！”</p>

此時，服務生突然揚聲喊了他手上的號碼，打斷他的思緒</p>

他頓時回神，領了咖啡之後，毫不考慮地往她的位置走去她始終低著頭，專心一意，他不經意瞄了眼她的平板，似乎是英文技術文件</p>

他叩的一聲將杯子放上桌，挺自然地在她對面坐下來，她終於被引起了註意這人幹麽坐她對面？這是她瞬間的困惑</p>

於是周昕瑞本能地擡起頭來，卻在四目對上的那一瞬間，她傻了她張著嘴，瞪大眼睛望著對方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</p>

他發誓，他絕對在她眼中讀到了“想奪門而出”的念頭必須承認，這樣的發現讓他很壞心眼的暗笑在心</p>

半晌，方子博率先打破沈默</p>

“很驚訝嗎？”他微揚唇角，可在這個節骨眼卻反而顯得好像笑裏藏刀</p>

她驀地清醒過來，像是定身咒被解除的那一瞬間一樣誇張</p>

“呃……我……早餐……這裏附近……”她支支吾吾，不知所雲，比劃著沒有意義的手勢，直到她發覺好像哪裏不對勁的時候，這才一楞，道：“你……不是應該去上、上……”</p>

“我不是應該去上班了，是嗎？”說完，他啜了一口熱拿鐵</p>

她又呆了</p>

他將紙杯擱回桌上，道：“對，我本來應該是要去上班，可是路上我想一想，被你這樣耍了三年實在是太不甘心，所以我又繞了回來，想當面問問你究竟是在搞什麽鬼”</p>

一段話說得周昕瑞啞然無言</p>

所以這不是巧遇他知道了，知道她在這裏已經住了三年</p>

她啟唇，閉上；啟唇，又閉上，反反覆覆數次，卻始終吐不出個完整的句子她試圖解釋，但是過往的經驗告訴她——他不會聽，也不會信</p>

吐實向來只會自傷，然後害他心煩只會這樣而已，毫無其他意義……</p>

見她低頭沈默許久，方子博漸漸不耐煩了他傾身向前靠了些，低頭看著她垂眸的模樣，“你不覺得你應該稍微解釋一下這是什麽情形嗎？”</p>

她揚睫，怯生生地迎向他的視線</p>

“我……其實一開始沒打算瞞這麽久”他的視線太逼人，她忍不住又低下頭去，“但是我真的找不到適合的時機——”</p>

“什麽才叫適合的時機？”他打斷了她的話，諷道：“三年來都找不到的話，我看接下來的五年你也一樣找不到”</p>

他說的沒錯，所以她反駁不了</p>

兩人陷入了難以忍受的沈默她偶爾擡起頭來看他一眼，見他眉宇深鎖，很是不悅，心裏便是一陣煎熬</p>

天知道她從來就舍不得他生氣、難受</p>

“……對不起”她到底還是讓他受氣了</p>

“為什麽要道歉？”她什麽不說，偏要道歉，這讓他更為光火</p>

“因為你看起來好像很生氣……”</p>

“廢話！”他並沒有咆哮，但口吻卻是嚴厲的，“換作是你，你不氣嗎？整整六年，我以為你終於把我放下、去過你自己的生活，可結果是什麽？你居然就住在我對面，而且我還是從別人那邊知道這件事！”</p>

對，他是氣，氣得想拍桌，但他氣的肯定是自己</p>

她悶悶的說不出話來這三年間，她一直不敢露面，就是害怕有朝一日終將得面對這樣的場面</p>

她一直很努力地想成為配得上他的那種女人，可她真的不知道“那種女人”又是哪一種</p>

為了更懂他的思維，她投入了理工科的世界；為了體會他的生活步調，她也讓自己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他去上班，她便在家裏著手接回來的軟體開發案子；他下了班回來，她便跟著休息</p>

她過的幾乎是他生活的翻版</p>

半晌，她仍是低著頭，沈默不語</p>

他放棄了</p>

或許就像六年前他說過的那句話一樣就算他們繼續下去，也只是互相折磨而已，痛苦永遠大於歡愉</p>

思及此，他起身離席，不發一語掉頭就走，卻在踏出店外的瞬間，他想起了當年吻上她的那一夜</p>

他，真的可以這樣若無其事、假裝毫不在乎嗎？</p>

當初把她從身邊趕走，別人看他或許無情冷漠，但唯有他自己清楚，他才是最後悔的那個人</p>

她從十二歲就纏在他身邊嘰嘰喳喳，若要說她煩人倒也不是真的，她其實很識相，他需要安靜的時候她就絕不會打擾他那一路陪伴，她在他的身邊待了十年，幾乎長成了他心上的一塊肉，親手割下，怎能無感？</p>

他常常想起她的聲音、想起她的笑容、想起她撒嬌纏著要他陪她吃飯的模樣，想起她總會打電話叮嚀他記得偶爾也要放松一下自己的口吻……</p>

究竟是誰在折磨誰？</p>

念頭至此，他旋身折回店裏，再次走到她面前她擡頭見到他返回，表情顯得有些錯愕，也有些驚惶</p>

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，他發現自己居然有股想俯首吻她的沖動</p>

當然，他還沒沖動到這般程度</p>

“……我知道你在盤算什麽，”他咳了聲，將自己的獸性先藏好，“你在考慮該不該搬走”</p>

她張著嘴，僵住因為他說對了</p>

看著她的表情，他知道自己猜得沒錯，她果然又想發揮那遠古時代小女人的識相精神</p>

他撫撫眉間，嘆了口氣</p>

“很久以前你對我說過一句話，”他沈吟了幾秒，才繼續道：“你說，你這輩子最不可能會做的事情，就是離開我我有記錯嗎？”</p>

一聽，她訝異，沒料到他會記得</p>

怔楞了幾秒之後，她如夢初醒，急忙搖頭</p>

他見了，滿意地揚起唇角所以，既然她記得，而他也記得的話……</p>

“那就不準走，留下來把那句話兌現”</p>

語畢，他沒再多說什麽，直接轉身離開了咖啡店，留下滿臉困惑的她</p>

周昕瑞呆茫地坐在原位，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漏聽了哪個字？</p>

否則……子博怎麽可能要她“不準走”？這不可能吧？他趕她都來不及了，怎麽可能留她？</p>

倏地，她驀地驚醒，追了出去</p>

“子博！”這麽重要的事，她得問清楚才行，“方子博！”可騎樓間已經不見他的身影</p>

一杯咖啡擺上桌，作為和解的開端</p>

徐裕盛從文件裏擡起頭來，見是方子博，他露出了微笑</p>

“我聽說你昨天請假”很難得，這家夥除了病假之外，從未缺勤過“你去找她談過了？”</p>

方子博只是簡單點了個頭</p>

“所以呢？有個結論嗎？”徐裕盛欣然地接受了那杯咖啡</p>

方子博側頭想了想，那算結論嗎？而後聳聳肩，沒有絕對的答案，“大概吧，我不太清楚”</p>

“為什麽會不清楚？”徐裕盛露出了一絲訝異，順手拉來一張椅子，“坐著吧，你站著我好有壓迫感”</p>

方子博照辦，但事實上，他根本毫無久坐的打算，他只是來送杯咖啡，順便為那天的事情道聲歉而已</p>

“那天我的反應過度了，抱歉”</p>

“唉，抱歉什麽，我根本沒放心上”徐裕盛笑了笑，擺擺手，真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</p>

他也無話可說，尷尬地坐著，兩個人沈默了好一會兒</p>

半晌，方子博輕籲了口氣，低聲道：“介意我問一句不太恰當的問題嗎？”“嗯？”都什麽交情了，怎麽可能介意？</p>

“……在你看來，我愛她嗎？”也許旁觀者清</p>

聽了，徐裕盛先是一楞，隨後卻笑了出來，這惹得方子博微微蹙眉</p>

“笑什麽？”</p>

“我笑，是因為在我看來，你根本愛死她了”他搖搖頭，不可置信，“你真的沒有自覺？”</p>

方子博答不出話</p>

“你如果真的毫無自覺，那你的感情遲鈍度連國中生都不如”</p>

“去你的”方子博忍不住苦笑</p>

徐裕盛拿起那杯熱咖啡，遞到唇邊，道：“我一直不懂，為什麽你們兩個可以搞得這麽覆雜”</p>

若沒有愛，她何必遠從南部只身來到臺北，進了一所爛學校，只為了可以每天見他一面？若沒有愛，他何必自掏腰包租套房讓她住，只為了減輕她打工的負擔，還特地每個星期空出兩天去陪她？</p>

這兩個人的感情，好到無需言語，旁人一目了然</p>

然而有一天，不知道為了什麽原因，他把她趕走了，就在他大三上學期結束的那個時候</p>

徐裕盛一開始以為導火線是那個纏人的學長，可後來據他觀察，事情似乎又不是那麽單純</p>

就算問了，方子博也從未松口過</p>

但他看得出來，那女孩的離開對方子博造成很大的殺傷力從前他只是冷漠了點，後來他幾乎完全沒有笑容；過去他本來就很用功，那件事後他更是瘋了似的把自己埋在書堆裏</p>

包糟糕的是，他渾然不覺他完全不覺得自己哪裏反常，甚至深信自己絲毫沒有受到影響</p>

憶起過去種種，徐裕盛想起自己在資料庫裏看見“周聽瑞”三個字的時候，當下的心情有多麽激動</p>

“你們本來可以在一起的，不是嗎？”他忍不住又問了一句，“為什麽你就是不願意承認她？”</p>

他發誓，他從來就沒有興趣當別人的紅娘，只是他真的看不下去，才忍不住替那個女孩敲了這家夥的龜殼一把</p>

不料，方子博竟自嘲地笑出聲</p>

“哦？換你覺得好笑了嗎？”徐裕盛挑眉，雖然他不懂對方的笑點在哪裏</p>

“是啊，我們本來是可以在一起沒錯”方子博想起了那一夜，他們的確是差一點點就能夠在一起就差那麽一點……</p>

“然後？”他聽出弦外之音</p>

方子博先是默然，而後不自覺地拿起桌上的原子筆，在兩手間轉弄著</p>

“我當時問她，她追我追了十年，為什麽要這麽執著，她對我說！”</p>

突然，他的聲音像是梗在喉嚨，遲遲說不出口</p>

“……說？”徐裕盛等著下文</p>

好半晌，方子博抿抿唇，才道：“她說，她這麽執著的原因，是因為我和她的……前世”</p>

短短幾個字，遠比他想像中還要來得沈重他原以為自己已經淡忘，沒想到如今再從自己口中轉述一次，卻仍然還是心如刀割</p>

“這樣不好嗎？”突然，徐裕盛冒出了這麽一句</p>

“啊？”他楞了下，沒料到對方會是這種奇特的反應“這樣應該要好嗎？”</p>

“這代表她永遠不會變心，不好嗎？”</p>

“這怎麽會好？”方子博自嘲苦笑了聲，“這代表她那十年來，眼裏看的人並不是我，而是她幻想出來的那個前世”</p>

“你又知道了？”徐裕盛卻嗤笑他，“你不是她，怎麽能斷定她看見的是什麽？”</p>

聞言，方子博頓住這話聽起來也許有點古怪，但似乎也有幾分道理</p>

徐裕盛明白他動搖了，便繼續道：“人的想法本來就有差異有人為了你長得帥而喜歡你，有人為了你聰明而喜歡你，她為什麽不能為了她所相信的信仰而喜歡你？你的前世不是你嗎？”</p>

說到此，他把那杯熱咖啡往保溫杯旁一擺，又道：“你給我的咖啡，倒進我的杯子裏，還是你送給我的咖啡啊有差別嗎？”</p>

他逗笑了方子博</p>

“……你的例子很爛，”方子博閉上眼，深呼吸，卻也嘆息，“但我懂你的意思”</p>

“懂？懂就好”</p>

徐裕盛笑了開來，順手拿起咖啡啜了一口，還是忍不住再念了一句：“與其拚命想搞懂她愛你的原因，不如先問問你自己！你到底想不想要她？”</p>

一句話，敲痛了方子博的胸口，也像是敲醒了他的腦袋</p>

答案，是肯定的</p>

不然他也不會在解開心結前，已經先不自覺地要她留下不準走……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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